第七十七章

　　“壹樣的滋味？”李翰林扭過頭看到桑多梅日的臉，只見他的眼眶有些濕潤，本來還算正常的臉有些扭曲變形，仿佛回憶起了令他無比悲傷的事情。
　　“莫非？……”
　　李翰林剛要開口，便被桑多梅日給打斷了。
　　“沒錯，和妳想的壹樣。當年老子還年輕，就像妳現在這般模樣，什麽都不懂，什麽都是壹根筋，幻想著自己能就這樣闖出壹片天地。而且在這期間，我還遇到了壹個女孩子，她叫烏瑟曼，是壹個賣布的可愛女孩。而我就在隔了三個商鋪的糧鋪做力氣活，每天能看上她壹眼就很滿足了。”
　　“她很漂亮麽？”李翰林問道。
　　“漂亮，非常漂亮，是少見的荒漠美人，烏瑟曼那年才十七歲，她長著壹副精致的五官，膚色比其他的金光城女子都要淺壹些，讓人過目不忘。渾身上下充滿了健康和活力，還有那銀鈴壹般的笑聲，老子現在都記得很清楚。”
　　“後來呢？”
　　“後來老子悄悄的編了壹個野花花環掛在她那販布鋪子的門口，這是金光城……怎麽說呢，用妳們中州人的話來說，這叫做”暗送秋波“還是什麽來著……”
　　李翰林聽了癟了癟嘴：“在中州，暗送秋波是指女子暗中以眉目傳情。”
　　“嘿，管他暗送什麽波，反正將野花花環掛在別人家門口，就說明這家的女孩子有男人喜歡了，要是連掛三次以後，第四次就要親自帶著野花花環去別人家門口站著，說明男人執意要娶走這家的女孩子，接下來就看女孩子同不同意了。
　　可妳猜怎麽著，當天烏瑟曼就跑到糧鋪來找老子，可把老子嚇了壹跳！”
　　“她發現妳了？”
　　“老子也覺得奇怪得很，可老子是半夜悄悄去掛的，沒人看見啊！”
　　桑多梅日的思緒壹下子飛到二十年以前。
　　那日上午，街上人來人往，熱鬧非凡。壹個穿著紅色羊皮襖女子滿臉怒容，匆匆邁入糧鋪大門，門口的夥計趕緊上去招呼。
　　“這位客官，本店剛進了上好的黃粟米和青稞麥，絕不摻假！客官要不要買壹些，煮粥煮飯都可以，香的很！……唉？妳不是烏瑟曼嘛？”
　　“烏瑟曼？”那賣布女子在這壹塊小有名氣，不是因為賣的布好，主要是因為賣布的人漂亮。店裏的夥計聽到了，紛紛轉過頭來，看著那門口的紅襖女子。
　　“妳們店裏有個大個子，是不是？”
　　“妳找桑多梅日？”那夥計笑道：“桑多梅日，門口有個漂亮姑娘找妳！”
　　說完店裏的夥計們哈哈大笑。
　　“怎麽啦，怎麽啦？什麽漂亮姑娘？”桑多梅日撫了撫自己頭上的灰塵，從糧鋪內庫走了出來，這才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紅襖女子，不就是那賣布的烏瑟曼嘛！
　　烏瑟曼從羊皮襖的懷中掏出壹個野花花環：“大個子，是不是把野花花環掛在我的鋪子門口的？”
　　“哇！桑多梅日，不聲不響的就把花環掛在別人鋪子門口，膽子也太大了！”
　　“就是桑多梅日，那烏瑟曼別人都看著眼饞，妳居然捷足先登了，真是不夠意思。”
　　烏瑟曼這是要公開處刑啊！
　　隨著糧鋪夥計們此起彼伏的起哄聲，桑多梅日腦子亂成了壹團。
　　自己悄悄掛上去第壹次的咋還被發現了，這還是那烏瑟曼親自找上門來，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，或者是……她根本就看不上我？
　　可在壹看那烏瑟曼，那雙美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，盯的他渾身發毛，仿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。
　　“媽的，人死卵朝天，不死萬萬年。就算死了自己得像壹個爺們壹樣，拼了！”
　　桑多梅日擡頭挺胸，擲地有聲。
　　“什麽都不用說了，烏瑟曼，老子就是喜歡妳，才把那花環掛妳的鋪子門口，沒啥別的意思！”
　　“是嘛？”烏瑟曼臉上的怒容壹下子緩和了不少。“大個子，妳叫桑多梅日？
　　妳把那野花花環掛在我鋪子的門口，就不後悔麽？”
　　“後悔，我桑多梅日做出來的事情，就沒有後悔過！”桑多梅日大聲道。這聲音大的，連糧鋪裏的夥計都呆住了，就連烏瑟曼看著桑多梅日的表情掩住了嘴。
　　呆了半晌，烏瑟曼終於開口了。
　　“桑多梅日，我也瞧了妳不少時間了，妳這樣誠實的男人我喜歡，要不過幾日妳就到我的店鋪來幫我？”
　　烏瑟曼只留下了銀鈴壹般的笑聲，轉身慢慢走出了糧鋪。只留下壹眾嘴巴大張的糧鋪夥計，還有傻楞在原地的桑多梅日。
　　“剛才烏瑟曼說什麽？”
　　“她說……她說讓桑多梅日去她的鋪子裏幫忙。”
　　“大好事啊！大好事，那說明桑多梅日走運了，什麽時候把烏瑟曼娶了可別忘了我們這幫兄弟！壹定要請我們喝酒！”
　　“對！不許忘了，壹定要請我們喝酒！”
　　眾人圍著還為烏瑟曼的話暈乎乎的桑多梅日吹牛打屁，可桑多梅日自己還沒反應過來。
　　這就完了？
　　床邊的桑多梅日說得唾沫星子亂飛，李翰林聽得連連微笑。
　　“那會兒老子就像是被幾百斤金條給砸中了腦袋壹般，整個人迷迷糊糊的，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，感情是人家烏瑟曼同意了啊！”桑多梅日道。
　　“中州有句古話，言必信，行必果，烏瑟曼想必是看上了妳的誠實，如果妳否認的話，那也許就是另壹種結果了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桑多梅日嘆了壹口氣，“過了兩日，老子就把糧鋪的活給辭了。唉，那會兒都是好人啊，糧鋪的胡老板本來在其他地方進糧，聽說以後又多支了壹些銀錢給老子，說是娶了老婆以後再用。之後老子把自己的東西都搬到了烏瑟曼的鋪子裏。從此老子就在烏瑟曼地方打雜，是她教會了老子縫衣裁布的技藝。”
　　“看不出來啊，桑多梅日，妳居然還會縫衣裁布。咳咳咳……”李翰林笑道，但很快專為咳嗽，弄的桑多梅日壹陣緊張。
　　“李小兄弟，妳沒事吧，要不要我把蘭老板叫來。”
　　“沒事，繼續啊，我身子就是虛了點，調養幾天就好了。”李翰林道：“繼續啊！我還想聽呢。”
　　“嗨，老子為了學那縫衣裁布，也是吃盡了苦頭，本來老子就只有壹膀子力氣，手指頭被那繡花針紮了不知道多少回，才勉強學會了，每次看得烏瑟曼在那裏笑。不過烏瑟曼也和老子說過，要是讓老子去繡花，不出壹個月這鋪子就不要想開了。”
　　桑多梅日往後靠了壹下，語氣變得溫柔緩和，繼續說道：“過了壹月，老子和烏瑟曼壹起去了她老家，壹個偏遠的小鎮子。烏瑟曼的家境也不好，她父親很早因為意外沒了，她母親為此哭瞎了眼睛，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。老子也是無父無母，索性也認了她當娘，對方也認可了這壹份親事。”
　　“在她家的時候，烏瑟曼還教會了我壹首荒漠的情詩，這也是老子目前還能拿出來賣弄壹下的。”桑多梅日用壹種李翰林從未聽過的語言輕聲吟唱出來，雖然李翰林聽不懂是什麽意思，卻也被其中所蘊含的意味所感染。
　　“很好聽，這是什麽意思？”李翰林問道。
　　“這是荒漠的古語，現在很少有人用了，壹開始老子也不太懂裏面的意思，後來烏瑟曼告訴我的。大致意思是：愛情就像燦爛的花朵，芳香四溢，浸人心脾。
　　愛情就像跳蕩的火焰，瘋狂熾熱，令人心醉。愛情就像蒙蒙的迷霧，籠罩萬物，神秘誘人。愛情就像飄浮的白雲，純潔輕柔，裊娜多姿。”
　　“烏瑟曼好歹讀過幾本書，又學過壹些算數，可比我這個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強多了。之後老子就算是送了彩禮，男方向女方送出牛肉三斤、羊肉三斤、幹果三斤就完事了。那日我依照原來的規矩，把糧鋪的那幫子兄弟還有以前壹起做工的同鄉都叫了過來，在鎮子裏痛痛快快的吃了壹頓酒，但隨後發生的事，讓老子怎麽也沒有想到。”
　　“然後呢，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　　桑多梅日道：“那天晚上……”
　　宅子之中，雖然簡陋，但也裝飾上了紅燭與紅紙，喜氣洋洋。就連供奉的泥塑金光祖師像也掛上了紅紙串成的鏈子，以求金光祖師保佑新人美滿幸福。屋子裏擺了兩張桌子，雖然賓客不多但也有十幾號人，壹下子將不寬敞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。
　　“幹杯！幹杯！今日不醉不歸！”
　　“來來！幹了這碗，酒肉管夠！”
　　桑多梅日穿著大紅袍服，與周圍的賓客圍坐在壹起，雖然桌上都是壹些普通的菜式，但是眾人還是吃的很高興。
　　“桑多梅日，沒想到妳還能記得糧鋪裏的這幫苦兄弟，還能請我們喝酒，以後……”
　　“奶奶的！坐下，老板都沒說話，妳說個屁，先讓老板說！”剛起來發言的夥計，立即被其他人喝罵，不得不尷尬的坐了下去。
　　“我說妳們罵他幹嘛，不就是多說了幾句話嘛！”那糧鋪小老板特意穿了最華麗的衣服，端著酒碗站起來：“行了，雖然桑多梅日已經不是我們”德生糧鋪”
　　的夥計了，但是這個小子平白無故在糧鋪裏得了壹份姻緣，那可是天大的喜事！
　　男大當婚，女大當嫁，我，“德生糧鋪”老板胡楊，今天就祝賀桑多梅日多子多福，把頭偕老！”
　　“好！好！”
　　“早生貴子！早生貴子！幹了！”
　　壹陣酒碗碰撞的聲音，眾人碗中的酒液被壹飲而盡。
　　其中壹人道：“剛去過金光祖師像前見證，大家可別喝太多，壹會兒新郎千萬別走錯了門，掉進了溝裏，那就不好了！”
　　眾人哄堂大笑。
　　“烏瑟曼今日可是最漂亮的，壹會兒可得帶出來給大家壹起瞧瞧！”
　　“瞧個屁，我看是妳自己討不到老婆，酸了！”
　　“咚咚咚！咚咚咚！”院外的木門突然被敲響了。
　　“奇怪，認識的人都請過來了，莫不是還有什麽漏下來的？”桑多梅日正奇怪呢，旁邊壹個糧鋪的夥計先站了起來：“桑多梅日，今天妳可是正主，我去吧。”
　　“行，問問敲門的人是哪裏來的。”
　　那夥計從賓客中擠出來，打開門，卻見門口站著兩個男人，後面還有壹些人。
　　突然有人來訪引得賓客們紛紛側目，那夥計與來人交談了壹番，對著院內道：”
　　桑多梅日，他們說他們是鎮上金光寺仆役，要找妳說事情。”
　　“管事？金光寺管事？”
　　桑多梅日聞聲，放下酒碗，走向了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