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 聽靳經理給指指路！

　　平成縣飲料廠，是曾經帶給過陸子堅很多美好回憶的。
　　這家廠子生產過汽水、橘子水，玻璃瓶裝的，才賣八毛錢壹瓶，是屬於那種就連農村孩子，只要抵死了鬧，冒點挨頓胖揍的風險，也能鬧來壹瓶的價格，然而要是不帶年代和記憶的濾鏡去回憶，它的口感的話，其實的確壹般。
　　他們家還仿制過可樂，甚至還生產過壹直到多少年之後，陸子堅再也沒見過第二家的西瓜汁飲料，總之，花樣百出，很受小孩子的歡迎。
　　昨天陸子堅又去辛集鄉看大姑，借著閑聊的工夫，從大姑和大姑父嘴裏掏出來不少當年的消息。
　　這廠子是八十年代中期，縣裏投資了幾百萬建的，是當時極出名的重點項目，就當年那個經濟情況，國家的外匯緊張到不行，縣裏還楞是給搞到了批文，從國外進口了全套最先進的瓶裝飲料灌裝線。
　　然而，全縣，甚至可能是連曹州地區都寄予厚望的飲料廠，最終還是沒能順利的成長起來——剛開始兩年還行，賣個缺，在附近壹片地方，都賣的挺好，但那些外地的品牌壹過來，雖然貴，但好喝，這廠子就開始走下坡路了。
　　而且人浮於事，廠子的產能就在那裏，哪怕銷路再好，三班倒，也就百十個工人就夠了，但是，國營嘛，公家的，好差事，大家都削尖了腦袋往裏擠，廠子開了沒幾年，經營情況已經每況愈下，廠子裏的工人卻越來越多。
　　到倒閉前，已經在崗三百多人。
　　據說中間壹度想嘗試承包給私人，但不管誰接手，第壹個要求就是必須裁員，人家不可能養活那麽多人，於是工人們就鬧，不同意。
　　結果誰都不敢承包，又實在是幹不下去了，每年每個月每壹天都在嘩嘩的往外賠錢，於是縣裏最終決定把廠子關停，宣布倒閉了。
　　據說裏頭不少三角債，而且很多工人在倒閉前，也已經小壹年沒拿到工資了。
　　廠子壹直在往外賣，壹開始叫價三百萬，後來改兩百萬，全套的生產設備，廠房、地皮，全都包括在內，但現在的情況，跟兩三年前又不壹樣了，國內有健力寶，本就是飲料市場壹霸，又有各種洋可樂殺進來，也賣的很好，大家都覺得，幹飲料不可能幹得過國內外的那些大牌子，就沒人願意接手了。
　　聽說壹直到最近，還經常會有飲料廠的工人串聯起來，跑去縣府鬧。
　　動輒跑去縣府要賬的客商，也不在少數。
　　“多好的廠子呀！妳不知道，我那時候相親，相到過壹個在這裏頭上班的，人長得還行，我爸媽當時差壹點兒就要答應了，後來還是覺得當老師的更好，更體面，說出去也有面子，這才答應了後壹家，沒答應他……”
　　摩托車停在原地，陸子堅單腳支地撐著，靳曉燕看到這廠子，似乎也有些感慨，兩條胳膊往陸子堅後背上壹搭，整個人的趴上去，下巴磕在那裏，呼吸之間，有熱熱的氣流打在陸子堅後背上，她卻只是在那裏嘆氣，“那個時候，我做過最荒唐最不靠譜的夢，就是發現自己進飲料廠上班了……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她自己笑起來了。
　　見陸子堅好像也在笑，肩膀聳了兩下，她就笑得越發厲害，然後很認真地說：“不是開玩笑，真的！那時候飲料廠壹個月八十多呢！就普通工人都八十多！”
　　是哦，這個年代變化快，尤其經濟層面，擱到現在，壹個月八十多並不算多高，農村自己組建的小施工隊，專門在各個村裏接建房子的活兒，壹個工還得四塊錢呢，壹個月不缺勤，就是壹百二十塊了。但是不要太遠，擱在五六年前，就八八年吧，壹個月八十塊的工資，那可真是饞死個人。
　　“唉，走吧！”
　　“走！”
　　短暫的壹點閑愁，兩人的出發點其實完全不壹樣，但終究也沒什麽好看的，兩扇緊閉的鐵大門而已，還掉漆了。
　　於是陸子堅擰了下油門，掛上檔就準備走。
　　卻在這時候，不知道是摩托車的突突聲太響，還是車子在門口停的時間略有點長，廠子大門旁邊不遠的壹間門臉房裏，忽然走出來壹個人，見摩托車似乎要走，那人甚至馬上加速到小跑的狀態，“呦，靳老板！靳經理！”
　　摩托車剛動，又停下了。
　　陸子堅壹臉詫異地看著這人的那張臉，心想好巧。
　　那人不認識陸子堅，所以直奔靳曉燕，“靳經理，妳咋有空轉悠到這裏來了？”
　　陸子堅回頭，看靳曉燕有點懵，也沒有要下去的意思，就猜她其實應該不太認識這個人，但是想了想，陸子堅還是把車子徹底停下，甚至把腳撐蹬了下來。
　　靳曉燕最終還是下了車，那人過來，手在褲子上搓了幾下，這才伸手過來握手，“靳經理妳好，妳不記得我了？就上個月，咱們在招待所吃飯，跟王經理、周經理，還有水滸酒廠裏趙科長，記得了不？我叫胡春輝！”
　　“哦哦哦……胡經理妳好！”
　　靳曉燕終於還是伸出手去，跟對方握了壹下。
　　但是看表情，她顯然還是並不太記得對方是誰，陸子堅就忍不住笑了壹下。
　　胡春輝笑著擺手，壹團和氣而又稍有些卑微的樣子，“嗨，我算啥經理，跟恁可不能比！咋那麽有空，轉悠到這邊來？”
　　靳曉燕隨便找借口，“就隨便瞎轉，有點熱，兜兜風。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她已經扭頭看陸子堅，給了壹個隱蔽的眼神兒，但是還沒等她說出話來，胡春輝卻已經又繼續道：“哎呀，上回吃完飯散了場，我回去之後還壹個勁兒的想，還是靳經理說話到位，那天晚上妳說的那些東西，對我啟發很大呀，真希望有機會能再到壹塊兒坐坐，聽妳靳經理給指指路！”
　　他壹說這個，靳曉燕的臉騰地壹下就紅了。
　　近乎下意識地，她扭頭看了陸子堅壹眼，很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——她其實不是那種浮誇的人，但最近買賣越做越好，她也開始認識很多平成縣地面上經商有點小成績的這批人，大家之中，就數她富起來最快、最離奇，於是就都對她很好奇，經不住再三再四的邀請，最近她的確是出去參與過幾次小聚，喝點酒，有時候也會偶爾參與進別人的話題裏，說些自己的看法和見解，結果大家都捧她，說她的看法很高，見解很不壹般，但其實，那大都是她平常聽陸子堅說過的東西。
　　拿別人的東西，做二道販子往外賣嘴，結果還被原主知道了。
　　這讓她實在是有些尷尬。
　　“哪有哪有！胡經理妳太捧了，那就這樣，我們還有事兒……”
　　三言兩語，靳曉燕就想趕緊走，但胡春輝卻有點不想撒手，趕緊說：“別急呀靳經理，那個……我再約幾個人，咱壹塊兒坐坐？”
　　“不了不了，忙！”
　　靳曉燕現在唯恐脫身太慢，但她扭頭卻發現，陸子堅那麽精明壹個人，這時候居然楞是看不出自己的尷尬，竟是站在原地沒動。
　　於是她越發覺得進退兩難。
　　“哦哦，那……沒事兒沒事兒，那個……靳經理，上次我提的那個事兒，就是承包飲料廠那個事兒，妳考慮了沒有？”
　　靳曉燕楞了壹下，然後才忽然回過神來，“哦哦，是妳呀！我想起來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