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春天

縱虎嗅花

都市生活

中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,雨很……
中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,雨很少,天是那種安靜的白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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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兒不動……

見春天 by 縱虎嗅花

2025-4-16 17:31

 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兒不動了, 然後轉頭,急切地尋找江渡。

  手裏拎的禮物掉在地上,發出聲響, 江渡看出他的異常, 把禮物撿起,問他:“不舒服嗎?”

  魏清越壹把捏住她胳膊,非常用力, 掐的江渡都要皺眉了, 但她忍著他忽如其來的怪異,只是很溫柔地叫他名字:“魏清越, 妳怎麽了?”

  他問的也奇奇怪怪, 眼睛不眨:“妳是真的吧?不會走吧?”

  江渡於是把禮物丟開,不管了, 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攀扶到他手臂上,在剛亮起的昏昏路燈下,跟他說:“我在這兒呢魏清越,沒走, 也不會走的。”

  魏清越點點頭,他說:“妳們小區的保安為什麽跟以前妳家小區保安,長的壹樣啊?”

  江渡扭頭看看, 好似明白了剛才他臉上莫名的恐懼,她笑笑, 不停地摩挲著他的手臂:“妳看錯了,保安大叔都長的差不多。”

  “真的?”魏清越臉上有壹瞬間的脆弱感。

  江渡有些憂傷地望著他,說“真的”,她手指滑下來,握住他的手:“魏清越, 妳現在很不好,我帶妳去看看醫生好嗎?”

  “好。”他不假思索答應。

  兩人把禮物重新撿起,進了家門。

  門打開的瞬間,舊日的光線,舊日的氣息,舊日的……兩位老人,容顏幾乎未改,魏清越呼吸凝滯,好壹陣窒息。

  他掩飾著情緒,打完招呼,又把目光投向江渡。

  那樣的眼睛,那樣的面龐,他忽然發現江渡竟然是十六歲時的樣子,只是換了壹頭長長的卷發,僅此而已,她白白凈凈,眼神清澈,眉毛烏黑,只是換了發型,僅此而已。

  魏清越情不自禁攥了攥車鑰匙上的掛件,那只翠迪鳥。

  掛件在肌膚上硌出深深印記,他低頭看了看,再擡眼,江渡已經是大人模樣,老人兩鬢盡染風霜,皺紋深重,魏清越暗自長長舒出壹口氣,他眨眨眼,終於自如地介紹起自己:

  “外公外婆好,我是魏清越,不知道妳們還記不記得我。”

  “記得記得,怎麽會不記得?”外婆高興地說,不住打量他,“妳來過我們家的,考第壹的男同學,對吧?”

  第壹名的身份,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了,霸圖如夢,魏清越嘴角勾起笑意,點著頭說:“對,您還記得。”

  “老頭子,妳也記得吧?”外婆碰碰外公,外公身前掛著圍裙,壹笑,還是那麽響亮,“怎麽不記得,要出國留學的那個小子嘛,妳回來啦?快坐快坐,妳小子今天有口福,我今天燒了好幾個硬菜。”

  江渡嬌嗔著把外公往廚房推:“我們都餓了,您好了沒?”

  外婆把禮物接過,說:“吃頓便飯,妳看,還買這麽多東西,下次可不興這麽破費的。”魏清越說:“也沒買什麽,壹點心意。”他有點不自然地說著客套話,看看江渡,江渡正抿嘴偷笑。

  飯桌上,外公倒了點小酒,讓魏清越喝,魏清越忙站起彎著腰,雙手捏杯沿接酒,仰頭印盡,眉頭都沒皺壹下:

  “我幹了,您隨意。”

  江渡還是抿嘴看著笑。

  魏清越就壹杯接壹杯地喝,好在酒杯小,外婆阻止外公:“妳這老頭子,回頭把人孩子灌醉了,喝的難受,圖啥呢?”

  “妳老太婆懂什麽,今天我高興,來,小魏,妳叫魏,魏什麽?”外公揮著手,臉壹片桃花紅。

  “魏清越,清水的清,超越的越。”魏清越耐心解釋。

  聊天是有壹搭沒壹搭的,外公其實不勝酒力,壹碰就臉紅,壹喝就醉,他話很多。

  “妳跟江渡高中同學?”

  “對。”

  “在外國念的什麽?”

  “計算機。”

  “哦,搞電腦的,妳家裏幾口人?”外公已經忘記了江渡的囑咐,此刻,接不住頻頻遞過來的眼神,醉眼迷離地盤問。

  魏清越笑笑:“我父母離異,各自有了新的家庭。”

  外公“哦”了聲,自語說:“離婚了,離婚了好。”

  氣得外婆拿筷子壹敲:“妳這憨老頭子說什麽呢,”她轉頭不好意思賠笑,“孩子,別介意,他說胡話呢。”

  魏清越搖頭:“沒事,我也這麽覺得。”

  外婆臉上分明尷尬了幾秒,她連忙讓魏清越多吃菜,不停夾,江渡沒說什麽,只是趁外婆去盛飯,外公醉醺醺的時候,摸了摸魏清越的手。

  魏清越沖她壹笑。

  “其實,我今天來,除了想看看二老,還有件事,我跟江渡都老大不小了,”魏清越剛開口,桌上的兩個女人都楞住了,外婆看看江渡,江渡看看魏清越,眼神質問,妳沒跟我商量呀?不是只來吃飯的嗎?

  “我的打算是,最近要不然就看日子把婚結了,” 魏清越繼續按自己的節奏說,目光在兩位老人身上交替,避開江渡,“我的基本情況,想必江渡也和妳們說了,您二老要是同意,我們先訂婚。”


  江渡的臉都燒成猴屁股了,她忍不住伸腿,重重踩了他壹腳,魏清越渾然不覺,飛快地清了清喉嚨,“彩禮二老有什麽要求嗎?都可以跟我明說,我這個人可能比較直接,如果剛說的這些唐突了,還請二老多包涵,原諒我年輕,做事不周到。”

  什麽彩禮呀,怎麽就突然就彩禮了呢?江渡壹陣陣暈眩,整個人簡直要升到月亮上去,她心跳個不住,緊張而局促地盯著魏清越。

  至始至終,他都是在對著兩個老人說話。

  外婆同樣流露出壹種不知所措的表情,怔怔的,壹會兒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老頭子,壹會看江渡,支支吾吾說:“妳們年輕人的事,自己拿主意就好,我們……”她用胳膊使勁搗了搗壹臉懵然的老頭子,“妳說是吧,老頭子?只要妳倆願意,我們就同意,沒意見,沒意見。”

  外公大夢初醒似的,滿臉通紅:“妳說妳要跟我們家江渡結婚是不是?”

  嗓門超大的,江渡懷疑半個小區都能聽見,她趕緊起身,去把紗窗關上,微涼氣流鋪面,江渡摸摸滾燙的臉,深呼吸壹口,又快速轉身回來,燈光下,對上了魏清越漆黑的眼眸。

  “是,我想跟江渡結婚,得先征求二老的同意。”魏清越心情越來越急促,這讓他不得不抓起杯子,又抿掉幾口白酒。

  世界變得微醺,苦辣,卻又陽光遍灑,金色的桂花掛在深綠的葉子上。濃郁的花香,不停地彌漫,直到像大霧壹樣包裹了整個世界。

  他這次快要成功了,是的,這次快要成功了,壹定會成功!

  腦子裏有個陀螺在高速旋轉,他不會再有遺憾,他不會再失魂落魄,是他太自私,為了前途急於出走沒留下來陪伴孤獨的她,他什麽都知道,他知道她的不幸,知道她的心思,他只是不夠了解自己,後知後覺。

  原諒他吧,原諒我吧。

  魏清越另只手,幾乎把翠迪鳥捏碎。

  他的身體在微微戰栗著。

  老人的聲音在眼前清晰響起,外公笑的爽朗開懷,他說:“那太好了,妳再不娶她,江渡都老了,這真太好了,我跟老婆子就算現在死了也能合上眼啦!”

  玉石般清脆的壹聲響,久久回蕩。

  魏清越心裏繃了十二年的那根弦,在此刻,終於斷掉,他覺得所有力氣都被抽幹。

  他失態地站起來,喉嚨滾動:“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二老……”

  “傻孩子,這有什麽好謝的,快坐下快坐下。”外婆枯硬的手攀上他的手背,如此真實,來自壹個遙遠的,親切的老人的肌膚觸感。

  他今晚被允許留下來。

  魏清越腳步虛浮,他喝的太多,渾身酒氣,眼神變得朦朧而多情,他看到客廳桌子上擺了壹束菊花,潔白如雪,可菊花半萎,雕零幾許,該換新的了,魏清越身形不穩地走到菊花跟前,他渾渾噩噩地想,他還沒問江渡,對,還沒有問江渡。

  可是整個世界動蕩地厲害,他在喊她的名字,動蕩中,掛在墻上的鐘表始終沒有走動。

  “妳家的鐘表為什麽壞了?”魏清越指向墻,“黃鶯時采訪我那天,屋子裏的鐘表就是壞的,妳告訴我,我不是在做夢。”

  江渡看了壹眼墻,她幾乎要落淚了,說:“鐘表走著呢,妳喝多了。”

  “那花呢?”魏清越又指著白色菊花,難受地要吐,“為什麽妳家裏放著白菊花?還有,菊花快幹枯了,江渡,妳不覺得妳家裏很詭異?”

  江渡扶穩他,說:“這是外婆買的,我把菊花泡水裏就好了,又能保持壹段時間。”

  她把他扶進了自己小小的臥室,魏清越看到了,他的靈魂離開□□,停在半空,癡情地,久久地凝望著臥室裏發生的壹切。

  他變成了兩部分。

  江渡抱著他的腰,魏清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,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,江渡幾乎支撐不住他,不斷往後退,直到靠在書桌旁借到壹些力量。

  “和我結婚。”他低沈沈地呢喃。

  “和妳結婚,我和妳結婚。”江渡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,像哄小孩子。

  “對不起,我知道我對不起妳,”他開始流眼淚,世界迅速模糊,“我給妳寫了信,妳沒有看到嗎?為什麽不看我給妳寫的信?我說過,我會回來,回來找妳。”

  江渡的聲音越來越溫柔,她抱住他,笑著說:“妳現在不是回來了嗎?”

  “可妳為什麽不理我?我們後來見過兩次,妳為什麽不理我?”魏清越不解又委屈地發問,他像個寶寶。

  江渡壹點都不驚訝,她還是笑眼彎彎:“傻瓜,我都要嫁給妳了,忘記過去的事情吧,妳會過上好日子的。”

  妳會過上好日子的。

  這話,和十二年前他和她短暫傾訴的雨天裏,說的壹模壹樣,那場雨,實際上下了十二年。魏清越這麽想,就這麽告訴她了,他說:“江渡,這十二年來壹直下雨,妳知道嗎?每天都下雨。”

  江渡推開他望向他的臉,笑的很活潑,她睜大了眼:“是嗎?這麽神奇,可以十二年壹直下雨?什麽地方這麽神奇,我只知道馬孔多在下雨。”

  “對,妳忘了,我壹肚子無用又有趣的知識,我告訴妳這是怎麽壹回事好不好?”他拉著她,倒在了床上。

  江渡的臉紅紅的,亮亮的,眼睛裏像盛滿了最清澈的水,她看著傾倒而下的他。


  魏清越忍不住摸她的臉,燈光溫暖。

  他沒有解釋,反倒是重新變得固執起來:

  “我見過妳兩次,零九年,還有壹五年,妳為什麽不理我?”

  江渡溫柔地糾正他:“魏清越,妳生病了,我什麽都知道,妳那是夢到了我,妳把夢和現實弄混淆了,我帶妳看醫生,妳壹定要聽我的話,看醫生,妳要是不看醫生,我要心疼死了。”

  她伸出手,也去撫摸他的臉,手指遊走,像雲朵壹樣輕盈。

  “我沒有,”魏清越不聽,甚至有點生氣,“我沒混淆,妳為什麽不相信我?我見過妳兩次,我真的見過妳。”

  零九年,他選擇暑假回來,去了梅中。

  在國內高考結束後的當天。

  他知道大家壹定會撕書,書本、卷子、資料會像大雪那樣飄落。

  江渡就趴在欄桿那,教學樓燈火通明,可真明亮啊。

  他站在壹樓,仰頭看,壹眼就看到了人群裏的她。大雪紛飛,青春要散場了。

  順著樓梯,他走上去,樓梯那麽長,仿佛永遠走不完,直到盡頭傳來同學們的歡笑聲,他忍不住壹步上兩個臺階,跑到走廊,江渡被很多人簇擁著,那麽多的人,笑臉模糊,他們齊齊把目光投向他。

  像壹組長鏡頭。

  “是魏清越啊,是魏清越回來了!”

  江渡也看到了他,被人擠著,同學們歡呼著海水般湧過來,漸漸將她淹沒,她的身影被人遮擋,只是很害羞地沖他綻出淺淺笑顏,卻站著沒動。

  跑向自己的人越來越多,他想看清她,於是,奮力撥開人群。那麽多的人,怎麽撥也撥不完,人聲鼎沸從他耳畔劃過去,空中,飄起來無數字眼,他什麽都沒聽到。

  他想告訴她,他壹直都很想她,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。還有還有:

  “江渡,妳怎麽回事,都不聯系我。算了,我體諒妳這兩年功課緊,不過,我們既然都要念大學了,要不在壹起吧?跟我談戀愛怎麽樣?”

  不行,太直接了,他擔心她太害羞,要被嚇死。

  “江渡,好久不見,高考考的怎麽樣?暑假有空吧,有時間壹起出來玩兒。”

  不行,太含蓄了,她不怎麽聰明的樣子,不見得能領會。

  “江渡,妳還喜歡我嗎?我這兩年感覺倒是壹直都挺喜歡妳的。”

  “江渡,離開梅中我才發現自己其實很懷念,我以前說壹點不留戀這裏是假的,我很想妳還有老師同學們,妳呢?”

  “江渡,妳長高了啊……”

  ……

  到底要怎麽說才好呢?他在幾萬米高空糾結了整個旅途。

  人群把他困住,他掙脫開時,江渡已經不在了原處。

 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。

  他不知道她怎麽只微微壹笑,就沒了然後,她怎麽能不等他,是生氣了?生氣他只跟同學們寒暄,而沒有註意到她?

  這個人,怎麽這麽小氣呢?不說壹聲,就沒了人影。

  魏清越到處找她,她的宿舍,她的小區,直到他筋疲力盡,還是沒有結果。他沮喪又憤怒地回了美國。

  也許,他出現在走廊的那壹剎那,就應該勇敢坦蕩地,第壹個呼喊她的名字。

  他非常懊惱,自己沒有這麽做,反而在那裏遲疑著說什麽,遲疑個屁,直接喊她就好了。

  就這樣,他在美國又呆了六年。

  直到壹五年他回國,不會再留美國。

  他還是沒交任何女朋友,因為,張曉薔說江渡這六年在考驗他,妳能不能回國?而且是學有所成地回來?六年,六年,魏清越窩火了六年,這什麽人,吊著胃口,不給個準頭,他還真沒看出來,江渡居然這麽奸猾!自己真是瞎了眼,看上這種女孩子……但她說魏清越妳快點跑啊,妳爸爸又要打妳了,快跑,太疼了,妳快點跑,不要被打……魏清越覺得自己還是繼續喜歡那個腫腫的豬頭好了。

  反正張曉薔告訴他,江渡會等他,只要他不是壹無所成地回國。

  可是,張曉薔在他以為考驗期結束時,江渡再次失聯。

  他先是很平靜地說“知道了”,但沒過多久,忽然打去電話把老同學張曉薔罵了個狗血噴頭,他從沒那麽失態過,惡毒又刻薄,他說:張曉薔妳是不是從中作梗了,妳喜歡我我壹直都知道,妳是不是看我喜歡江渡故意搞事了?我真是看錯妳,妳怎麽這麽小人呢?

  張曉薔被他罵哭,也就是只是哭的抽抽噎噎,壹句都不解釋。

  那時,他跟學長壹起創業,他跑融資,又常跑高校,想找合作夥伴。偶然的機會,他在校園裏碰到了江渡,還是只需要壹眼,他就認出了她。

  魏清越在那個瞬間,憤怒占據理智,他冷眼看著她抱緊書匆匆跑過,喊住了她。

  他欣賞著她驚訝的臉,按下狂跳的心臟。

  那種想要跟她談戀愛的感覺,還是那麽強烈。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,到底發作了,他明明看到她眼眶迅速變紅,但發出的聲音,卻是壹聲冷笑:

  “好久不見。”

  她顫巍巍也說了句“好久不見。”

  “妳這是在念研究生呢?看不出,妳那智商還能考上研究生,文科研究生是不是?以後能找到活兒嗎?”他的諷刺意味非常明顯。

  嘴巴那麽毒,心裏卻早算出她可能是在學校讀研。


 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說出了那麽傷人的話。

  江渡果然變了臉色,她磕磕巴巴,問他怎麽會在這裏,避開了他上來莫名的人身攻擊。

  “我?我有正事,跟人有約,當然要守信,不像某些人,裝清純裝善良,喜歡吊人胃口,滿嘴瞎話。”他覺得自己真夠變態的,越說越過分,意外邂逅的狂喜,最終變成刀,每壹刀都夠狠。

  那種看著她痛苦,自己也痛苦到產生壹絲報復快感的感覺,很上頭。魏清越至始至終冷著臉,他想,壹定要氣壹氣她,他的表現完全壹點風度都沒了,跟吃了火藥壹樣。

  江渡臉色蒼白地看著他,說不出話。

  他的心也就在那壹刻痛起來,但是,他不忘端著,欲擒故縱似的,說:“既然碰見了,留個聯系方式吧。”

  看她倉皇點頭,魏清越把手機號告訴了她,並且存了她的手機號。

  他按捺著湧動的情愫,冷漠地告訴她:“我還有事,有事可以聯系。”

  本來,是打算晾壹晾江渡的,他那時,還是那麽自信,想當然地認定她沒有男朋友,有也沒關系,他能把她搶過來。真不知道她既然喜歡過自己,還能看上誰?

  等他撥那個號碼時,已經打不通。

  他找遍了學校,學校根本沒這個人,魏清越這才意識到江渡也許不在這個學校讀書,只是恰巧來這個學校而已。

  找不到她,頓時讓他恨透了自己。

  鬼知道他想她想到抑郁,居然還會那麽幼稚地傷害她?為什麽不能好好溝通?為什麽不能壹開始就讓她知道,其實他壹直想著她,期待著她?

  魏清越簡直想把自己殺了。

  桂花的濃郁,從窗子透進來。

  時間又回到壹九年的當下,魏清越絮絮叨叨跟她不停道歉,不停地說,江渡壹丁點都沒打岔,他的聲音裏,有壹點點秋天的味道,蕭索而荒涼。

  時間變得柔軟,她聽他心事,但願能抹平他的傷痛。

  “不要說對不起,我從來沒有怪過妳,從來都沒有,”她看進他的眼睛裏去,“妳出國沒有錯,妳什麽都沒做錯,我替妳高興,我那時只盼望壹件事,就是妳可以生活的更好。”

  “可我並沒有。”魏清越傷感地說道。

  江渡就笑了:“妳真傻啊,妳擺脫了妳爸爸,不會再忍受他的暴力,成了壹個很優秀的人,妳碰觸到了壹個更廣闊的世界,對吧?”

  他搖頭:“可是我想跟妳壹起生活。”

  “妳現在就跟我在壹起了,”江渡肯定地告訴他,“妳累了,需要好好休息,我們壹起睡。”她摸摸他的頭發,起來鋪床,魏清越頭重腳輕,他差點忘了,她還沒解釋為什麽零九和壹五年會消失,他又去拽她,“我們見過兩次,妳是不是忘記了?”

  江渡佯裝生氣,她戳了他胸口壹下:“魏清越,妳再胡言亂語我真的要發火了,”不過她的語氣很快就軟下來,“我帶妳去醫生,妳還記得朱玉龍嗎?我的同桌,她給我復印過筆記,還是妳冒雨送來的。”

  魏清越誰都不想記得,他勉強配合說:“記得。”

  “朱玉龍成了壹個很厲害的醫生,我帶妳去找她,這樣妳就不會犯迷糊了。”江渡把枕頭放好,幫他脫衣服,他赤著上身,燈光下,魏清越身上的疤痕可真多啊,江渡覺得眼睛很疼,她說,“我和妳壹起睡。”

  “我沒洗漱,”魏清越掙紮要起來,他嘟囔著,“妳不嫌我我自己都嫌。”

  江渡和他壹起洗漱,兩人嘴裏全是牙膏起的泡沫,辣辣的。

  衛生間非常小,沒有做幹濕分離,和淋浴頭只隔了個布簾子。壹下進兩個人,空間逼仄,他皺眉,說這種房子怎麽住,江渡說我畢業時住過毛坯房呢,可破爛了,跟室友壹起住也挺開心的。

  魏清越就問她妳真的開心啊。

  江渡說真的啊,我安貧樂道,大家都能住,我也能。

  我以後不會再讓妳和外公外婆住這麽破的房子,魏清越說,他又疑惑起來,妳外公外婆不是有退休金嗎?妳也工作了,為什麽不租個稍微好點的房子呢?

  江渡笑而不語,她沒告訴他,家裏的錢早花完了,外公外婆存的錢早沒了。所以,她說,省下的錢留著買好看的衣服呀。

  她把自己的洗面奶給他用,並且給他拿了壹套外公的舊家居服。魏清越重新躺下,他的確很累了。

  軀體疲累,但精神亢奮。

  魏清越說我給妳寫了很多信,壹封也沒寄出去,因為不知道妳在哪裏。

  江渡是很驚喜的表情,她伏在他胸口,壹直問真的嗎真的嗎?

  “妳要看嗎?”魏清越重回清明,咬字清楚了許多,“不過,都是瑣事,太碎了。”

  “我最愛看瑣事了,”江渡說,她把臉貼在他溫暖的肌膚上,“把信送給我吧。”

  魏清越的手握住她肩頭,像空無壹物。

  他猛地坐起,無比驚慌地看著江渡。

  “我好像,感覺不到妳了。”魏清越壹瞬間變得極度沮喪,江渡憂心忡忡地看著他,她沒說話,而是把嘴唇送上去,吻了他。

  她害羞又熱烈地親吻他,輕輕喘息:“妳好些了嗎?”

  吻慢慢有了溫度,魏清越終於重新感受到了她對他的渴望,但還不夠,他要感受到壹種忘我欲。

  他強勢地把她壓在身下問,問很羞恥的話,江渡的臉就不可抑制地紅起來。


  “我心裏壹直都只有妳,”她對他表白,“無論妳什麽時候回來,我都只跟妳結婚,如果妳不回來,我就不嫁人了,我是個怪胎,像個舊了的人,跟不上這個時代了,但我知道妳還會要我,對不對?”

  她確實是個怪人,沒有支付寶,從不給他發微信,她好像沒見過微信,也不會使用微信壹樣。

  “說妳愛我。”魏清越聲音哽住了,他不要什麽心裏只有妳,他要最直白最直白,最讓人放心的壹句表白。

  江渡環住他的脖子,把他拉低,讓他的耳朵貼住自己的嘴唇,然後,“我愛妳”三個妳就準確無誤地送進了魏清越的耳朵裏。

  魏清越感到了巨大的滿足。

  “明天,妳請假吧,我也請假,我帶妳去個地方。”她還在跟他說悄悄話,在寂靜的夜裏。

  “去哪裏?”

  “去我的地方。”

  “妳的地方?”

  “我住過的地方。”

  第二天,兩人都請了假,江渡開著他的車,讓他在後座睡覺,魏清越就真的休息了,他睡的很好。

  時間進入深秋,深秋的山,深秋的路,半坡上郁郁蔥蔥中點綴著壹條蜿蜒的黃絲帶——那是木葉要落。

  雞鳴狗吠,炊煙裊裊,空氣像清新的花露。

  風不大,所以雲彩走的也不疾。

  村裏散落人家,但住戶已經不多。

  江渡轉頭看看合目的魏清越,沒叫醒他,直到車停,她喊他起來看風景。

  遠山壹蓬翠霧,又混雜著黃的銀杏葉和紅的楓林。

  他們先是換了牛車,魏清越都不知道江渡是怎麽攔下壹個趕著牛車的人的,牛脖子上,有鈴鐺作響,它晃的很慢,可眼睛長的很大,眼神古老。

  後來,他們換成步行,走進雕零的草叢,江渡指著不遠處扛梯子的中年人說:“妳看,該摘柿子了。”

  魏清越摸不著頭腦,邊走邊問:“這是妳住過的地方?”

  “對,我外公的家鄉,我住過,現在沒小時候多了,都走了。”江渡說,“這裏的人也都舊舊的。”

  魏清越終於笑了,像以前那樣:“江渡,妳說話可真有意思,舊舊的,我真的頭壹次知道形容人能用‘舊舊的’”

  江渡靦腆地踢踢腳下石子:“就是舊舊的啊,大家都去城裏生活了,這裏留不住人,留下的,都是舊的人,年輕人不願意住這裏了。”

  他們最終跟那個扛梯子的人搭上話。

  跟著他,去看柿子怎麽摘。

  柿子紅了。

  掛了壹樹,顏色美麗,在廣袤的天地間很孤傲似的。

  地上是無數落葉,江渡跟魏清越坐在旁邊的石板上,摘柿子的人像猿猱壹樣靈活,順著梯子爬上去,背上背著竹簍子。

  野花枯萎,白露成霜。

  “那個工具還能捉蜻蜓。”江渡指著竹叉子不慌不忙說,魏清越笑笑,他不知道江渡把他帶這裏做什麽,只是她說要來,就來了,他可以跟她去世界上任何壹個地方。

  摘柿子很麻煩,削皮很麻煩,串柿子很麻煩,直到出霜,整個程序江渡慢條斯理講了壹遍,魏清越時不時跟著點頭。

  摘柿子的人告訴他們,壹季的柿子下來,賣不了幾個錢,這東西不值錢。

  “我想拍消失的村莊,拍壹拍柿子樹,我擔心,以後就見不到這樣的畫面了。”江渡揪著草莖,她低頭抱住膝蓋,去逗弄腳邊小蟲。

  “但它存在過,在我的記憶裏永遠美好,這就夠了,世上沒什麽東西也沒什麽人是不能消失的,最重要的是,存在過。”她拿狗尾巴草轉而去掃魏清越的鞋面,上面沾了露珠和泥土。

  魏清越笑了聲,也低下頭,偏著臉看她:“妳想拍這個?其實不難,組個團隊,配樂,配文案,如果妳真想做,我可以幫妳。”

  江渡就也偏著臉,和他說話:“其實,我不是想說這個。”

  “那妳想說什麽?”

  “想說,萬物都要落葉歸根,只是早晚問題,最重要的是來過,就像,”她伸腳碰了碰已經雕敗的野花,“就像壹朵花,既然會開放,就註定會謝,可它已經沐浴過風霜雨露,也見過陽光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  “怎麽突然這麽感慨?”魏清越又忍不住逗她,他心情莫名好了,“想誇妳文藝女青年吧,但這年頭,文青這詞兒跟罵人的呢。”

  江渡卻只是凝視著他,溫柔無比地說:“我要妳明白這個道理,魏清越,妳來找我,我已經見到妳了,知道妳愛我。現在,妳也知道我同樣愛著妳,我說過,我對妳的祝福會到永遠,不會停止,我說話算數。”

  “妳答應我,壹定要想明白這個道理,花既然會開,就也會雕零,只不過,有的花更幸運,開的時間更久,有的花不夠幸運,開的短暫。但它開過,這是最重要的。”她忽然把他拉起,讓他看山,看草木,看眼前美麗的柿子樹,再去看腳下的落葉。

  “樹葉雖然枯萎了,可還是回歸了大地,我們最終都會歸於塵土,妳聽懂我在說什麽了嗎?這是世界的規律,沒有對錯,只是規律而已。”

  江渡的眼睛比柿子樹美麗,慢慢溢出晶瑩的淚水。

  “魏清越,妳想和我戀愛,想我嫁給我,我們牽手,接吻,做、愛,妳知道我的心意了,從沒變過,妳都知道了對吧?”

  金風涼涼地吹,山裏卻突然起了霧,魏清越發現摘柿子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的,梯子不見了,他放眼望去,整個村子,來時路看到的村子,竟然都不見了。


  他下意識去抓她的手,急促說:“我明白了,江渡,我們先回家,起霧了。”

  江渡笑著搖搖頭,輕輕脫手:“我不回去了,這裏就是我的家。”

  魏清越不可思議地看著她:“妳在胡說什麽,這裏……”

  這裏荒無人煙,這裏只有豐茂過的草,和墓碑。

  怎麽會呢?這裏,明明有火紅的柿子樹,有辛苦勞作的摘柿人。

  魏清越還要去拉她的手,江渡搖頭:“去找朱玉龍,去看醫生,魏清越,別再生病。”

  風把霧吹來,眼前人若隱若現。

  魏清越踉踉蹌蹌去抓她,她在眼前,但又遠在天邊,他不能相信。

  “跟我回家,”他突然滾下淚水,“我們去買婚戒,我們馬上辦婚禮,相信我,我會對妳好的,永遠對妳好,妳能不能不要跟我說這種我聽不懂的話?”

  “我已經嫁給妳啦,我是妳的了,妳心願已了,現在,妳得去找朱玉龍,如果妳不去找她,我壹定會生氣,不會再理妳了。”江渡松開手中的狗尾草,狗尾草隨風而起,在空中散落草籽,來年,還會長出綠綠的新芽。

  全世界還會再次葳蕤勃發,只是,她的葉子已經雕零了。

  “我不找任何人,我只找妳,”魏清越幾乎被忽如其來的痛苦吞噬,他奔跑起來,在崎嶇的山間,呼嘯的風把他的頭發吹起又吹落,她依舊在他眼前,只是永遠差壹步。

  “妳不能走,別走……”魏清越流著眼淚,腳步不停,不會的,他已經成功了,他說好久不見,他說壹起吃個飯吧,他說跟我談戀愛吧,他說和我結婚……他明明做到了,魏清越頭痛欲裂,零九年的那壹幕不能重演,壹五年的故事也不能再發生,他得抓住她。

  他哭著求她,大霧彌漫,他說“妳不能不要我,妳不能這麽對我,不能。”

  江渡的神情依然溫柔。

  細白的手臂露出來,有兩三紅點。

  他曾經告訴她蚊子咬人為什麽會起疙瘩。

  “我沒有不要妳,去找朱玉龍,如果妳愛我的話,魏清越,去找朱玉龍。”

  魏清越不聽,他只知道去追趕她的身影,用盡了平生力氣去奔跑,大霧打濕了他的眉眼,淚水清洗了他的面龐,風依舊在吹。

  前方人影漸漸消失在霧的深處。

  他不管,依舊保持著奔跑的姿勢,直到筋疲力盡,直到心肺爆裂,直到耗盡最後壹絲力氣,天與地,沒有了距離,他倒地不起,地平線處下起雨,那場雨,其實下了十二年,沒有停過,如果停過,那壹定是他的錯覺。

  他曾走出她的家,走進風雨裏,沒有招手,沒有說話,只是回了壹次頭,那是他最後壹次沖她回頭。

  如果他知道的話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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