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3章 欺我？掌中之物

　　唐仲平的死，壹下子把正如日中天的天策上將軍、皇太孫唐治，置於了壹個極其尷尬的境地。
　　子為皇太孫，父卻是庶人，在荒郊野外種樹養牛。
　　這是極其罕見的行為，自古未有。
　　如果說古時候的例子，倒是有過立其子先殺其母的事情。
　　但那是因為子幼母壯，年邁的帝王父親為了防止將來外戚專權，所以才采取的壹種行為。
　　可是當今皇帝的兒子，未來皇帝的父親，又已是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，從帝位上被拖下來，已經貶落到塵埃裏了，怎麽就忍心再置他於死地？
　　雖說唐仲平之死，沒有任何證據能聯系到唐治身上，但是詭譎的氣氛，卻已經形成。
　　李義夫壹步步趕向億歲殿，前方令月公主和韋氏正快步趕去。
　　但李義夫並沒有追上去慰問的意思，而是安步當車，穩穩地走著。
　　曾佛恩臉色冷峻，緊趕兩步，追上李義夫，低聲道：“李相公，庶人唐仲平之死……”
　　李義夫目光向四下微微壹掃，低聲道：“靜觀其變，莫要涉入太深。”
　　曾佛恩點點頭，深以為然。
　　狄閣老低著頭，慢騰騰地走在壹群大臣後面。
　　眾大臣發現狄閣老走的慢了，便也放慢了步伐，等到狄閣老走近，便圍上去，低聲道：“狄相公，這件事，妳怎麽看？”
　　“看？老夫看什麽？人有旦夕禍福，現在歹人是誰，因何殺人，壹概不清楚。朝廷有司就算偵破了此案，緝拿了真兇，嚴懲真兇也就是了，妳我要看什麽？”
　　狄閣老瞪起了眼睛：“死者，是聖人的兒子，皇太孫的父親。我等身為朝廷大臣，自當前往吊唁、慰問，僅此而已，要看什麽？”
　　“是是是。”
　　眾人賠笑答應。
　　狄閣老冷哼壹聲，邁開大步向前趕去。
　　豎子，真不省心！
　　後邊幾個大臣乜視狄閣老遠去背影，便有人嗤笑道：“狄懷英壹貫謹慎，朝堂震蕩數十載，妳看他可曾傷過壹根汗毛？問計於他，不如問道於盲。”
　　壹位瀚林院的清貴官員正氣凜然道：“狄閣老明哲保身，某卻不然！此事若真與皇太孫有半分瓜驀，弒父之罪人，安能登臨大寶，為天下之君父？
　　某便是粉身碎骨，也要號召天下有識之士，請旨將這外偽內奸之人，廢其儲君身份，另擇英明之主。否則，如此狼子野心者，壹旦為天下主，眾生休矣！”
　　立即便有許多文臣紛紛響應。
　　要說完人，他們都不是。
　　個人得失、個人利益，他們也是要計較的。
　　但，涉及人類道德底線的事情，他們卻是能夠拋棄壹己得失，甚而生命的。
　　億歲殿前，皇親國戚、文武大臣越聚越多。
　　大家如在朝堂壹般，依照習慣性的站位而立，交頭接耳，議論紛紛。
　　壹道道視線，不時掠向站在最前面的唐治壹家人，尤其是在唐治身上，佇留最久。
　　沒辦法，哪怕是不想懷疑他的人，誰叫他看起來是最大受益者呢。
　　他爹是被他拉下馬的，現在有老太太在上面壓著，壹切倒還順理成章。
　　可壹旦老太太大行，他怎麽安排被他拉下馬的這個親爹？
　　唐仲平肯定對他有怨氣，到時候兩人再發生沖突，又沒有賀蘭聖人在上面壓著，他該如何處理與他父親的矛盾？
　　想想都頭痛。
　　現在好了，壹了百了。
　　韋氏到那時就是皇太後，不能幹政，或許因此才保得壹命吧？
　　也說不定，是想壹並殺了的，只是沒有得手。
　　這個念頭，難免要在壹些人心裏轉悠。
　　尤其是在有心人故意將揣測方向往唐治身上引的情況下。
　　畢開旭畢公公從億歲殿裏走了出來。
　　眾人頓時抻長了脖子，不曉得聖人是先見家人，還是先見中樞大臣。
　　先見誰，意味著聖人是傾向於把這事家事化還是國事化，因而人人張大了眼睛。
　　令月公主和韋氏也都不約而同地站直了腰桿兒，屏息凝神，聽他傳旨。
　　卻見畢公公往大殿前微微壹掃，把臂彎裏的拂塵壹撣，朗聲道：“聖人口諭：人，太多啦。事，太大啦。老身就不壹壹接見啦，都在殿外候著，等朕出去說。”
　　殿前皇親國戚、文武大臣頓時騷動不已，彼此交頭接耳，議論紛紛。
　　便有壹位公主對左右幸災樂禍道：“看來聖人是不打算低調處理此事了，大張旗鼓的也好，把事兒掰扯個明白，也省得大家疑神疑鬼不是？”
　　聽她這話，分明有所指。
　　可問題是，妳聽在耳中，卻又無法判斷她這話，是站在唐治壹邊，還是往唐治壹邊拱火的。
　　令月公主聽說母親要出來說話，眉頭不由得微微壹挑。
　　這事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。
　　這件事，就算是抓住了真兇，陰謀論也不會停止，對唐治聲譽的損害，是不可逆的，是無解的。
　　在令月看來，時間已不允許母親另擇皇儲，所以她會不惜途力地降低此事的影響，盡量保全唐治。
　　可是沒想到，母親做事如此張揚，壹點也不低調。
　　令月不禁暗自失笑，娘啊，妳可是做了數十年的皇後，早就培養了無數的親信，也樹立了極大的威望，這才以名正言順的身份，掌握了最高的權柄。
　　唐治打從朔北回來，這才幾年啊？
　　沒錯，他是幹的轟轟烈烈，也迅速得到了朔北、江南各系士族的支持。
　　但那只是因為雙方各有所需，又是最好的聯合對象。
　　其實各方的磨合非常的簡單粗暴，試問，朔北士族中，除了謝家，唐治現在熟悉幾人？
　　江南士族中最有影響的大人物，他又見過幾人？
　　便是他幾番試劍，威風不可壹世的隴右，他除了在楊老太爺壽宴上見過幾方家長，又和誰家來往密切？
　　時間太短了，各方只是因著眼前利益的結合。
　　而當唐治壹旦成為天子，就不再是這些人的專有利益代表，他要考慮的就是整個天下了，那時候，他們之間豈能沒有分岐摩擦？
　　而今天這件事，就算被妳強力壓制下來了，不能妥善解決，將影響削除到最小，到那時，也是可以被人拿出來，做為攻擊唐治的壹件利器。
　　母親終究是年邁了，腦筋也不靈活了。
　　“聖人駕到！”
　　內侍省大太監李向榮壹聲長喝，賀蘭曌拄著龍頭拐，身後兩個打著“掌扇”的宮娥，另有“朱雀臺”二當家的小高公公、大理寺卿索立言，攙扶著她另壹條手臂的，則是沐公公。
　　群臣俯首，齊聲高呼：“參見聖人。”
　　賀蘭曌老臉上壹片安詳，淡淡壹掃眾人，站定了身子。
　　“仲平死了，眾卿……”
　　“母親，夫君他死的好慘啊……”
　　韋氏撲到賀蘭曌腳下，捶胸號啕。
　　“再不閉嘴，就給我掌她的嘴！”
　　賀蘭曌淡淡的壹句話，韋氏立即不敢哭了，她擡起臉兒，驚詫地看向賀蘭曌。
　　賀蘭曌卻沒看她壹眼，而是頓了頓龍頭拐：“眾卿必然詫異，何人會殺壹個被廢的庶人，意圖何在？”
　　眾文武不敢接話，但都是望著賀蘭曌，這話沒錯，這的確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。
　　賀蘭曌道：“這個問題，朕可以告訴妳們。殺他的人，是他的母親，他的國君，是朕！”
　　億歲殿前，就像突然凍結的冰面，所有人都呆住了。
　　唐治和令月公主也都壹下了呆住了。
　　唐治本以為這件事對他來說是無解的，因為他從未想過，祖母會出來承擔此事。
　　令月公主預案了好幾種面對不同事態走向可以發動的話題，唯獨沒有想過這個角度，壹時間也如石化了壹般。
　　賀蘭曌臉上露出壹絲譏誚之意，她無法武斷地斷定，這件事是誰授意幹的。
　　但她清楚對方的目標是誰。
　　無解嗎？
　　不！唯壹的解鎖人是她。
　　她是唐仲平的生母，也是唐仲平的君上！
　　是我殺的，妳待怎樣？
　　賀蘭曌淡淡地道：“索立言，向眾卿公布壹下，唐仲平這個叛臣逆子，對朕做了什麽？”
　　“臣，遵旨！”
　　索立言踏前壹步，伸出壹只手，袖子壹褪，便露出了掌中之物。
　　那是碎布縫成的壹只人偶，人偶的眉心與眉口，各插著壹根雪亮的鋼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