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6章盡取人頭祭春風

　　夜衛自四面八方前來。
　　巡捕司群龍無首，宋厭雪當仁不讓，臨時接過巡捕司指揮權，像在北方指揮大軍壹樣，指揮夜衛潛入壹個又壹個刑部周邊魔門宅院，該抓的抓，該殺的殺。
　　壹位又壹位非刑部的紫緋大員，邁入刑部，抵達刑部大殿門口。
　　刑部大殿之中，燭火高照。
　　刑部尚書翁敬希坐於主位，身前擺放桌案，望著門外，面無表情。
　　他的下方，兩側大量座椅對立擺放。
　　座椅之上，紫衣、紅衣與綠衣刑部眾官分坐。
　　除刑部主官，偏尚書、偏侍郎等皆在列。
　　只不過，紫衣與緋衣高官，少了許多，綠衣下品官員更是空缺壹大片。
　　大殿門外，密密麻麻的非刑部官員站立，面容冷峻。
　　禮部、工部、大理寺、禦史臺、國子監、道錄司……
　　數不清的中品與上品官員，齊聚於此，總人數，超過刑部大殿內官員之和。
　　其中壹些官員，甚至官居二品，地位與刑部尚書等同。
　　過了許久，抵達的官員漸漸稀少。
　　翁敬希背靠椅背，身體挺直，大牙微凸，每顆牙齒雕著白紋魔物；蒜頭鼻子，鼻孔內毒氣翻騰；兩眼微微鼓起，眼睛深處，倒影壹處山谷，山谷之中蟲蛇盤踞。
　　“不知諸位聯袂拜訪刑部，所為何事？”翁敬希也不起身，只是靜靜坐著。
　　國子監大祭酒白傷書銀須輕動，緩緩道：“老夫此來，取壹公道。”
　　“公道自在人心，不在刑部。”
　　“那老夫就取刑部的人心壹觀，看看裏面是否有公道。”
　　寒氣掠過，院子裏的樹葉肉眼可見變黃，撲簌簌下落。
　　刑部官員目光壹緊，上品心生殺意，萬物雕零。
　　翁敬希緩緩道：“此刻正值聖上用人之際，北地妖族大舉入侵，妳們難道真要六部攻伐，引發內訌？”
　　“既然妳知正值用人之際，為何要殺周春風？”
　　“妳們說這件事啊，誤會，天大的誤會。我們刑部，並沒有殺周春風的意思，只是他屢次刁難刑部，於是我們便派人邀請他來刑部喝杯茶。哪知周春風也誤會了我們，起了紛爭，殺了我刑部眾多官員。我們刑部的損失，更大啊！”
　　“堂堂刑部尚書，進出的都是壹個口，所以滿嘴胡話嗎？”壹道裝中年也不看看翁敬希，自顧自地盯著指尖的兩寸小劍，他不斷撥弄，小劍急速旋轉，嗡嗡輕響，宛如指尖陀螺。
　　“本官所言，句句屬實……”
　　神都城的上空，烏雲滾滾，偶爾雲中明滅，炸雷響起。
　　刑部大門外，壹個膚色醬紅、身穿褐色布衣的老人下了馬車，慢慢向前走。
　　大門侍衛明明看到這個老人，明明想要阻止，可身體壹動不動，眼睜睜看著老人穿過大門，邁入刑部。
　　刑部大殿前，爭執漸起。
　　趙移山壹身褐色布衣，背著手，挺直胸膛，走到近前，道：“呦，趕大集呢，這麽熱鬧？”
　　眾人紛紛望來，急忙行禮。
　　“拜見首輔大人！”
　　“拜見趙公！”
　　“拜見恩師！”
　　殿外眾人看著趙移山的布衣，又驚又喜。
　　端坐於內的翁敬希看向趙移山的布衣，目光壹閃，急忙起身，撩起長袍前襟，小步疾行，大笑道：“首輔大人大駕光臨，下官有失遠迎，還望大人恕罪。”
　　大殿內刑部官員紛紛起身，面向趙移山，個個心驚膽戰。
　　齊國人人皆知，官服趙移山四平八穩，布衣趙移山人頭滾滾。
　　官服趙移山，在學雞鳴而起，在家和顏悅色，在衙壹絲不茍，在朝溫文爾雅。
　　布衣趙移山，命人前院接旨，自己在後院殺盡青州大小官吏六十九人。
　　布衣趙移山，因最出色的學生被害，只身北上，屠滅妖族三城，並誅盡出賣學生消息投靠妖族的道門大派十翼山。
　　布衣趙移山，因老家學子被養魔宗所害，壹人南下，屠光養魔宗三萬余人，並順路連滅十二魔門。
　　趙移山，五年未曾穿布衣，十載不出正氣劍。
　　刑部眾人這才回憶起來，丙辰三子，狀元趙移山，榜眼徐初心，探花，便是周春風。
　　翁敬希低眉順眼，堂堂二品大員、魔門長老、刑部尚書，宛如小媳婦壹樣，快步走到趙移山身側，彎著腰，道：“請首輔大人上座。”
　　趙移山邁步向前，走入大殿。
　　趙移山坐在主位，刑部尚書翁敬希站在左手邊，微微低頭。
　　大殿內外，所有官吏望向這位傳奇首輔。
　　他的傳說，壹直在齊國流傳。
　　二十二歲中童生。
　　三十二歲中秀才。
　　四十二歲中舉人。
　　五十二歲中進士。
　　十年壹試，每試必中，每中必奪魁首。
　　有關他的議論，至今沒有停止。
　　有人說他天縱奇才，之所以十年壹試，純粹是不想讓科舉耽誤自己讀書。
　　也有人說他天賦平平，但勤學苦讀，因為他少年時期並不出色，非常普通。
　　也有人說他知恥而後勇，青年開竅，因為他第壹次參與科舉，不為別的，僅僅是因為家境落敗，需要壹個功名賺錢。
　　曾有大儒稱贊，移山生後五十歲，只為壹品磨劍鋒。
　　無論過去如何，滿朝文武，無不敬仰。
　　趙移山滿面皺紋，皮膚粗糙，下巴上的根根短胡如針。
　　他兩手放在身前桌案，靜靜地望著門外清晨的陰天，許久之後，緩緩道：“當年老夫與初心、春風同登皇榜，秉燭夜談。初心嫉惡如仇，誓滅妖族。春風留戀江南安逸，無意仕途。後妻女喪命於妖族之手，幡然悔悟，北上守河，三年未笑，殺出壹個血探花的兇名。後常留神都，雖鮮有出手，但修為愈發精進。老夫本以為，還有機會與他共戰大河，未曾想，妖族留不下的人，逝於神都。”
　　刑部眾人深深低頭，殿外文修面冷如冰。
　　“春風守河三載，我當為他餞行。”趙移山說完，右手食指輕輕敲擊桌案。
　　聲音清脆，並無任何宏大聲響。
　　突然，刑部大殿輕輕壹晃，屋頂磚瓦木梁寸寸碎裂，宛如流水，徐徐沿著墻壁滑落。
　　屋頂落盡，四面墻壁開裂，徐徐垮塌。
　　些許煙塵泛起，被眾多修士無形的力量壓住，揚塵高不過壹尺。
　　大殿被毀，刑部官員立於廢墟圍住的露天之所。
　　刑部眾官心驚膽戰。
　　趙移山右手食指再壹次輕敲桌面。
　　就見以刑部大殿為中心，壹道淡淡的白環瞬間擴散，所過之處，刑部墻壁倒塌，房屋崩散，大半刑部夷為平地。
　　趙移山擡起食指，三敲桌面。嗒。
　　壹陣風掠過刑部內外，除卻關押犯人的天牢，刑部各處盡數坍塌，四面八方的外墻，稀裏嘩啦碎裂。
　　首輔三指毀刑部，布衣自開大攻伐。
　　堂上刑部三百人，壹壹垂眉數落塵。
　　趙首輔徐徐轉頭，望向翁敬希。
　　“翁尚書，此事如何了結？”
　　翁敬希彎腰大拜，道：“刑部未查明緣由，為報私仇，濫殺朝廷命官，今日當上朝請罪，嚴查各署，左右侍郎盡數致仕，諸司司正全部下獄，此事主謀康、秦兩位偏尚書，廢其修為，移交大理寺。自此以後，刑部上下但見岡鋒之子，退避三舍，若高品壓此子，刑部上下共誅之。”
　　趙移山靜靜望著翁敬希，壹言不發，右手食指，竟再度離開桌面。
　　翁敬希輕嘆壹聲，道：“今日下官便上書聖上，乞骸骨，永不出仕。”
　　“大河風光好，乃是上佳養老之地。”趙移山道。
　　“明日清晨，下官便北上大河，馬革裹屍再還鄉。”翁敬希垂首道。
　　趙移山仿佛沒有聽到，右手食指遲遲不落。
　　翁敬希沈默半晌，緩緩道：“壹個時辰後，刑部暗司盡數北上，為老夫打前鋒。”
　　趙移山收手，起身，徑直向外走。
　　殿外壹眾著紫穿紅之人相隨，魚貫而出。
　　天空，細雨淅淅瀝瀝。
　　壹個時辰後，壹千黑衣人騎乘戰馬，踏出神都城北門，行至三十裏，停下。
　　煙雨之中，遍地朱紫列前方。
　　刑部暗司為首壹人，拔出長劍，切開雨幕，指向正前。
　　“諸魔臨世，眾生俯首！”
　　“諸魔臨世，眾生俯首！”眾人齊吼。
　　刑部暗司壹千零七人，直直前沖。
　　不過幾十息，壹切歸於平靜。
　　首輔布衣未染血。
　　夜衛衙門，詔獄司。
　　張富貴站在自己的房中，難以置信地望著四壁。
　　“皇上的墨寶呢？”
　　“老子的珍藏呢？”
　　“誰幹的！”
　　張富貴拍打桌子，氣瘋了，山賊世家出身，終日打鳥，被雁啄了眼。
　　“啊？周大人說已經跟伱說過，他只是借走，過幾日就還。”
　　張富貴楞了許久，破口大罵：“周春風，我草妳大爺！他是不是有個侄子叫李清閑，老子找他算賬！”
　　“大人您去哪兒？”
　　“當然去春風居。”
　　“可趙首輔就在裏面。”
　　“我張富貴會怕趙移山？嗯，準備壹下，明日為春風送葬。壹碼歸壹碼，禍不及子孫……”
　　夜衛衙門前，李清閑跳下馬，快步沖進夜衛，沖向春風居。
　　壹路上，凡是認識李清閑的人，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，沈默良久。
　　壹步邁入春風居院門，李清閑聽到屋內的書桌後，竟然傳來極淺的呼吸聲。
　　“周叔！”
　　李清閑喜出望外，沖進房門，卻見周春風的椅子上，坐著壹個陌生老者。
　　壹身褐色布衣，滿面深深皺紋，醬紅膚色，似是整天風吹日曬的農夫或漁夫。
　　“狀元加身，還如此毛躁？”趙移山原本手捧周春風留給李清閑的那幅字，徐徐放下。
　　李清閑腦海閃過夜衛檔案中的人名與肖像，符合這人面相的，只有壹人。
　　“晚輩李清閑，見過首輔大人。”李清閑彎腰作揖。
　　“聽說春風欲送妳去江南？”
　　李清閑鼻子壹酸，咬著牙，輕輕點頭。
　　趙移山冷哼壹聲，起身，緩緩向外走。
　　“妳爹知道，能氣出個好歹。”趙移山道。
　　李清閑聽過無數此人的傳說，名聲之厚，足以位列當今修士前三，沒有開口反駁。
　　趙移山壹邊走壹邊道：“我給妳安排了新的差事，明日北上。去什麽江南，沒出息。”
　　“我要為周叔守孝。”李清閑道。
　　“來日踏破群魔山，盡取人頭祭春風，不比妳哭哭啼啼有孝心？”
　　李清閑壹楞，牙齒緊咬。
　　“那幅字妳不要，送到積壹居，便可下江南。”趙移山踏出房門，向外走去。
　　李清閑望著趙移山的背影，疑惑不解，明明與此人第壹次見面，但總覺得他好像特別了解自己。
　　壹朝首輔，皇帝之下第壹人，竟然等自己，為什麽？李清閑腦海閃現無數趙移山的傳說，心中壹動，望氣觀運，驚訝地發現，趙移山沒有任何防護，自己眼前壹花，竟然直接看到趙移山的命府。
　　這命府，似曾相識。
　　壹座空蕩蕩的小院，壹棟尋常的石屋。
　　石屋之中，少年、青年、中年與老年命地齊開，十六顆命星齊備。
　　每顆命星之上，皆站立著壹位白袍書生，手捧書卷，形貌皆是趙移山。
　　十六學士。
　　李清閑呆立當場，傳說竟然是真的。
　　待趙移山離開，李清閑想起青雲試臨行前，周恨說過，周叔給自己留了壹幅字，而趙移山也剛剛提起壹幅字。
　　李清閑走到桌案前。
　　左側放著黃花梨木虎頭鎖木箱，右側擺著壹張宣紙，其上八字。
　　天下不安，何處清閑。
　　打開小木箱，周春風手書《四書五經》塞滿大半。
　　窗外，大雨滂沱。
　　。
　　本卷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