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95章 誰辜負了誰

　　沐王府臺階上的血漬清理不幹凈了。
　　青石臺階的縫隙已經變成了黑色。
　　墻壁上也多了幾個槍眼，左邊的圍墻邊上有大壹大片焦黑，這該是火藥爆炸後的殘余。
　　門楣上掛著兩只氣死風燈，正隨著微風左右搖擺。
　　北京城冬日裏的風幹燥而寒冷，吹在臉上讓人生疼。
　　如果不抹壹點油脂的話，皮肉很快就會裂口子。
　　夏完淳從馬車裏出來的時候，先看了看遠處那些奇怪的探頭探腦的人，沖著距離他最近，想要看清楚他臉龐的探子呲牙笑了壹下。
　　隨即，這個探子的身體就被壹枝弩箭穿透，直挺挺的倒在街道上，隨即，從小巷子裏飛出兩枚鉤鎖，鉤鎖抓住了屍體，飛快的縮了回去。
　　很快街道上就空無壹人，只有壹條長長的血痕刺眼的橫在街道上。
　　夏完淳穿著壹襲黑色貂裘，頭上束著壹頂金冠，金冠上還有壹朵紅色的絨球，腳下踩著壹雙鹿皮靴子，大冷的天，所以，手上還抱著壹只沈香木暖爐。
　　人走過，身後便留下壹片馥郁的香氣。
　　四個黑衣人陪著他，所以，他進門的時候，沐天濤家裏的四個軍卒就並排站在門後，阻擋他們前進，且壹個個神情緊張。
　　剛才街道上發生的壹幕他們看得很清楚，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，應該是壹個很恐怖的人。
　　“去告訴沐天濤，同窗來訪。”
　　夏完淳笑了壹下，就停下腳步，說了來意之後，便四處打量沐王府。
　　冬日的沐王府其實也沒有什麽看頭，京城裏的人壹般不會在院子裏載種松柏這些長青樹，所以光禿禿的，荷塘已經結冰，也看不見枯荷，只有照壁上“福壽延年”四個金字還能看出沐王府昔日的輝煌。
　　過了片刻，沐天濤走了出來，見到夏完淳，臉上的神色非常奇怪，不過，他還是將夏完淳招呼進了中堂。
　　此時的沐天濤依舊壹身甲胄，甲胄看起來不是很幹凈，看樣子他這段時間，基本上是甲不離身的。
　　“妳穿的這身衣衫，當年我也有壹套。”
　　被沐天濤拯救的女子端來清茶之後，沐天濤有些感慨。
　　“妳真的要在這京城與李弘基大戰壹場？”夏完淳沒有碰沐王府的茶水，而是從黑衣人手裏接過壹個酒葫蘆，取出兩個銀杯，斟滿了酒。
　　沐天濤同樣沒有碰夏完淳的酒，端起茶水對夏完淳道：“必須壹戰。”
　　夏完淳喝了壹口溫熱的酒道：“為了大明？”
　　沐天濤搖搖頭道：“為了沐王府。”
　　夏完淳道：“沐王府可能要遭殃了，張秉忠離開了江西，目標直指雲貴。”
　　沐天濤道：“不過是妳藍田的籠中鳥，他能去哪裏呢？”
　　夏完淳又喝了壹口酒道：“沐王府堪憂。”
　　“能讓沐王府憂慮的不是張秉忠，而是近在咫尺的雲猛。”
　　夏完淳點點頭道：“既然如此，幫我背個黑鍋如何？”
　　沐天濤冷笑道：“誰的鍋誰自己背。”
　　夏完淳笑道：“妳比較有潛力，能多背幾個。”
　　沐天濤道：“妳不是壹個沒擔當的人。”
　　夏完淳把身子向沐天濤靠近壹下道：“最近局面變了，我師傅將要壹統天下，所以，我師傅的名聲不能有任何汙點，同樣的，身為師傅門下的大弟子，我最好也不要沾染半點汙點。”
　　“因為雲猛可以威脅到沐王府，所以，妳才如此不知廉恥的要我幫妳背鍋？”
　　夏完淳又喝了壹口酒道：“我家的屋檐很低，妳又在屋檐下，妳就認了吧。”
　　沐天濤喝了壹口茶水道：“我如果不肯背鍋，沐王府就會遭遇張秉忠，我如果肯幫妳背鍋，沐王府只會面對雲猛？”
　　夏完淳點點頭道：“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，沐王府雖然腐朽，卻明顯沒有劣跡，所以，請猛叔將妳沐王府當做壹般的豪紳來處理，妳覺得如何？”
　　沐天濤道：“沐王府這些年與西南土司征戰多年，實力大不如前，沒有辦法抵擋張秉忠，也沒有力量抵禦雲猛，所以妳就用我兄長，弟妹母親的性命來威脅我就範？”
　　夏完淳笑道：“妳是強者，所以我喜歡威脅妳，不像妳母親，兄長，弟妹們比較弱，威脅他們會讓我臉上無光。”
　　沐天濤嘆口氣將茶杯裏的茶水壹口喝幹，點點頭道：“我母親是壹個柔弱的女子，我兄長雖然是男子，卻心性平和，通過我來威脅他們，不如讓妳通過他們來威脅我。
　　反正我就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，妳就說吧，準備讓我背什麽黑鍋，殺掉皇帝？”
　　夏完淳搖搖頭道：“我師傅其實很喜歡妳知道不？”
　　沐天濤點頭道：“陛下確實對我青眼有加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我不能把妳坑的太慘，否則，我師傅會不高興，這樣吧，帶著妳的兵把司天監包圍十天，我要在裏面辦點事情。”
　　聽夏完淳這樣說，沐天濤的眉毛都要豎起來了，指著夏完淳道：“李弘基是壹個巨寇，妳們就是壹群賊。”
　　夏完淳又給自己倒了壹杯酒道：“我們是在搶救，保護大明珍寶，怎麽能說是賊呢？”
　　沐天濤沒有理睬夏完淳，攥著拳頭在地上走了兩圈怒吼道：“城裏的富戶紛紛連夜潛逃，卻總是會遇到強盜，這些強盜就是妳們吧？”
　　夏完淳堅決的搖搖頭道：“不是我們，聽人說是皇帝讓妳下的手。”
　　“敢做不敢認？”
　　“當然不是，李定國將軍的大軍就要南下，已經進占了大同，不日就要抵達宣府，目的在於勤王，雲楊將軍的大軍也離開了開封，正急火流星壹般的前來京城勤王，這才是我藍田正大光明幹的事情。”
　　沐天濤冷笑道：“好，我會固守京城，直到李定國，雲楊將軍前來。”
　　夏完淳笑道：“沒必要那麽拼，留著命準備過好日子吧，我師傅說了，死在黎明之前的人最虧了，就這麽說定了，妳帶兵包圍司天監十天，我辦我的事情。”
　　沐天濤苦笑壹聲道：“我要背賊名是吧？”
　　夏完淳站起身道：“沒錯，如果司天監保存的那些寶貝不見了，妳就對外人說熔化了充作軍資了。”
　　“妳們拿走了富戶們的錢，搬空了京城，留下壹群無處可去的苦哈哈跟我壹起守城，而這些苦哈哈卻是歡迎李弘基進城的人。
　　妳們抽走了大明最後的壹點骨頭，將壹攤爛肉丟給我，妳們……”
　　夏完淳重新抱起暖爐淡淡的道：“玉山書院校訓曰：艱難困苦，玉汝於成！妳今日所遭受的苦難，來日壹定會成為妳成功的助臂。”
　　沐天濤並沒有說什麽天道不公的話，而是探出手道：“想要司天監的寶貝，給錢，想要別的東西，給錢，我甚至可以幫妳們運出城。
　　不給錢，我不介意毀掉這些東西，只要是妳們想要的，都需要付錢，否則，我不介意在京城弄得天怒人怨。”
　　夏完淳停下腳步看著決絕的沐天濤道：“好，給個價錢。”
　　“三十萬兩。”
　　夏完淳繼續看著沐天濤壹句話都不說。
　　“二十萬兩！”
　　“好，成交，妳還要幫我們把《永樂全書》弄出去。”
　　說完話，就從懷裏掏出壹張紙遞給沐天濤道：“長安街的麥芽胡同第九戶人家的地窖裏，有二十萬兩銀子，妳可以去拿了。
　　明日天亮，藍田的壹些工匠就會進駐司天監，記住了，十天，同時，妳也要把那些煩人的儒生調開，好方便我們的人將《永樂大典》裝箱運走，這需要三天。”
　　沐天濤取過那張紙隨手揣懷裏道：“好。”
　　夏完淳臉上露出壹絲笑意，用壹只手按著沐天濤的肩膀道：“事情幹的隱秘壹些，千萬莫要被公主知曉，否則，妳們將來鴛夢難諧。
　　說真的，妳現在的真的好淒慘，如果不死在京城，我都不知道妳以後怎麽活。”
　　沐天濤咬咬牙道：“妳真的這麽恨我嗎？”
　　夏完淳搖頭道：“本來不恨的，我師傅當著我兩位師娘，兩個小師弟的面拿妳好當例子罵我之後，我就覺得不給妳找點麻煩，都對不起我當時受的氣。”
　　從沐王府出來，夏完淳回頭看壹眼沐王府緊閉的大門，微微嘆息壹聲，就上了馬車回到了駐地。
　　好好睡了壹覺的韓陵山此時已經起床，正坐在廳堂裏喝茶吃飯，見夏完淳回來了就問道：“事情都辦妥了？”
　　夏完淳點頭道：“辦妥了，花了二十萬兩銀子。”
　　韓陵山苦笑道：“此時的銀子就是壹個沒用的東西，二十萬不多，這麽說，妳連《永樂大典》的事情也壹起辦妥了是吧？”
　　夏完淳道：“沐天濤會在司天監附近演練兵馬十天，還會派人告知那些看守《永樂大典》的老儒生們，皇帝準備將這些重典移送到皇宮，免得讓他毀於戰火。”
　　韓陵山點點頭繼續吃飯。
　　只是吃了兩口之後，就沒有什麽胃口了。
　　這些天跟那些守衛藏書樓的老儒生們廝混的時間長了，對這些人反而起了壹絲絲的敬意。
　　雖然說，任何人只要豁出性命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，總會讓人肅然起敬的，這些老儒生就是如此……可惜，他們只要皇帝壹聲令下，甚至是某壹個心懷鬼胎的人假傳聖旨，他們也會乖乖的相信，拱手交出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東西。
　　“崇禎啊，崇禎，妳辜負了這麽多人，不死怎麽成？”
　　韓陵山憤怒的將手中的筷子丟了出去。